置鸩于酒,置堇于肉。
 

无悲之妄,无悲之孤

——第一节。
无名冢。
班克罗夫特·迪达沃斯坐在一棵被砍掉一半的木桩旁边,颓废地握着手中悬着的深灰色酒壶,贪婪地将嘴凑近了酒壶口,然后再一次、再一次地发现,酒壶之中已经没有酒了。
连一滴酒也没有了。
事实就是如此。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离开过这个枯木林了。在埋葬娜奥米·那迦弥忒之后的日子里,他永远地坐在了这棵木桩旁边,呆坐在世界的角落里,呆呆地看着天空变成黑色,又再度变成白色。
在他植根而下的第一天,他就已经喝光了酒壶中的酒——然后,他重复着喝酒的动作,哪怕酒壶中已经不存在任何东西,仍旧一次又一次,反复地执行着这个动作。就像是想从酒壶中寻找什么一样,寻找某些已经失去的、非常重要的东西一样。
埋葬娜奥米的过程,已经让他的大脑变得混乱,变得疯狂,变得几近狂乱。
光是触碰到娜奥米那冰冷的肢体,他的心脏便会停跳。他渴望着用自己的体温带给她一丝的温暖,却只是向黑洞之中投出石头,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开始铲土,每做一个动作,他便转头看向娜奥米。他不愿意看,每一次转头,就像一次绞刑,但他不得不强迫着自己去看,去注视着少女的身体。
他无比地期待着,小小的少女会突然睁开双眼、再次向他打招呼。然而这种愚不可及的想法,马上被自己的理智、自己的知性、这世界的规律疯狂地拒绝着、抵抗着。
很快,他就摧残了自己的理智,他疯了。
然而,哪怕他疯了,他仍旧会受到伤害。当他把娜奥米的尸体抱进那个大小适宜的土坑中时,有一个声音告诉他:
“全部结束了。”
是的,结束了——全部都结束了。
娜奥米再也不会醒来了,已经没有机会了,最后的机会也已经消失了。或者,残酷一点说,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机会,一切都只是班克罗夫特的妄想而已。
班克罗夫特开始往土坑之中铲土,将娜奥米埋葬,埋葬在这片土地之中,埋葬在这个无名的角落之中,埋葬在这个世界无人知晓的枯树林之中。
娜奥米·那迦弥忒,被所有人视为耀眼之星的少女,最终的结果就只能是被埋葬在这处无人知晓的土壤之中。连一具上好的棺材也没有,连一个来吊唁的人也没有,她就这么陨落,默默无闻地消失。那曾经充满了无穷怪力的躯体,最终也只是成为了大地的一部分而已。
尘归尘,土归土。
这公平吗?
班克罗夫特不愿意去考虑这些问题,他也早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。
他只能面无表情地、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,将一捧土铲到了娜奥米的身上,然后往复。
每一个动作,就像是在娜奥米的身上捅下一刀,将她推向黄泉的彼岸,将她推离生的世界。然而,班克罗夫特又不得不这么做,他亲手将她埋葬,现在也只剩他能将她埋葬。
他是唯一一个吊唁者,是这个世界上,唯一还记得娜奥米·那迦弥忒的人。
娜奥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,唯一剩下的,就只有班克罗夫特的记忆而已。如果连他也忘记了娜奥米,那她就彻底地、完完全全地、从世界上消失了。
这个世界,就没有娜奥米·那迦弥忒。雁过留痕,而娜奥米,未曾出现过、更未曾消失过。
班克罗夫特丢掉了手里的铲子,坐在了木桩之上,拔掉了酒壶的塞子——


——第二节。
“罗夫特。”
少女用轻柔的口吻,在班克罗夫特的耳边轻声细语。
“娜奥米。”
班克罗夫特睁开了双眼,首先映入眼帘的,就是娜奥米·那迦弥忒的双眼。鲜丽如同红宝石般灼目而令人怜惜的眼睛,那确实是娜奥米特有的、璀璨的眼睛。
他眨了眨眼:
“我把你埋葬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我亲手把你封在了那个永无天日的地方。”
“嗯。”
“我没能救你。”
“谢谢你,罗夫特。”
娜奥米·那迦弥忒温和地笑了起来。她不像是从前那个在班克罗夫特身边活蹦乱跳的女孩儿,而像是一名贤淑的夫人,朝班克罗夫特抛出了柔和的目光,
“谢谢你。”
班克罗夫特重新闭上了双眼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有很多问题想问,有很多话语想要倾诉,但是,班克罗夫特什么都不说。
在这短暂的梦境时光之中,他只想静静地躺在这里,和娜奥米待在一起。每一秒的时间对他来说都是奢侈,哪怕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境、而非现实,他却仍然选择沉浸在梦境的缠绕之中。
在梦境中能够获得的短暂的理性,对他来说毫无用处。
在过了不知多久——或许是须臾,或许是永恒——之后,班克罗夫特醒了。
他又失去了一切,失去了他的世界,于是,他再度疯狂,陷入长久的沉默。他向酒壶索求,却一无所有。或许,他该向梦境索求一点酒,好让他从这个疯狂的世界中脱身而出。
班克罗夫特能够从梦境中带出一些东西,比如,剑、铠甲、宝物,比如,酒。
然而,他却带不走梦境中的娜奥米。
就仿佛是神的嘲弄一般。
班克罗夫特呆呆地盯着那块隆起的土堆。夜已经很深,明月高高地悬挂在空中,月的清辉照耀在土堆之上。
白的月光滴出来血般颜色。


——第三节。
班克罗夫特再一次举起了剑,对准了自己的脖子。
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呢?他这么想。
双眼再也看不见,双耳再也听不见。什么都想不了,什么都做不到。就那么一个孤独的存在,在宇宙中飘荡,被永恒的黑暗包围着,永远,永远……在那光都到达不了的地方,直至世界的终焉。
班克罗夫特放下了剑。
然后,他又想到,娜奥米承受了这一切。便又是无边无际的痛苦。
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痛苦。幸运的是,酒壶中不知何时又盛满了酒。虽不是美酒,但早已神志不清的班克罗夫特,又怎么可能分辨得出灌进喉咙的是什么东西。
他成功了。
当班克罗夫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,娜奥米·那迦弥忒那纤细的双手绕过他的脖子,从他身后将他紧紧搂住。
“呐,罗夫特。”
娜奥米把脸贴近了班克罗夫特的耳朵,小小的脸蛋上传来不寻常的体温。她用那惯有的、活泼的声音在班克罗夫特耳边低语:
“罗夫特,花开了呐!我们去赏花吧?”
——花?
班克罗夫特歪着脑袋,下意识地看向了身前的土堆。
枯树已经重新抽出绿枝,绿色的植被也覆盖了这片大地。
在埋葬着娜奥米的土堆之上,茂密的野花争夺着这片小小的土丘。
“来,罗夫特,这顶花环很适合你哦!”
娜奥米把一个东西放在了班克罗夫特的头顶。不知何时,她已经做好了一顶花环。班克罗夫特突然抽出手,轻轻握住了娜奥米的手,半转过身子,看向了身后的少女——
娜奥米眨着眼睛,笑意盈盈地看着他。
“怎么了,罗夫特?”
“来。”
班克罗夫特突然笑了起来。他开口,说出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。沙哑到不成音节的声音勉强凑成了一个字,班克罗夫特变戏法般,从右手掌心摘出一朵花来。
他让娜奥米闭上眼睛,然后异常细心地将那朵花插在了娜奥米橘色的发丝之间。
“很适合你。”
“是吗~”
娜奥米露出了非常高兴的表情,但还是没有睁开双眼,就这么贴在班克罗夫特的脸前,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特别的奖励一般。
班克罗夫特愣了一会儿,最终下定了决心,慢慢地俯下身去——
在娜奥米·那迦弥忒的额头上,献上了吻。


——第四节。
枯树林的土堆之前,有一个人,就这么坐在石旁,逐渐冷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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